Page 19 -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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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与谢娘
孟姜之所以会成为早期美女的类名,清代的《诗经》学者姚际恒给出了一种解释。其《诗经通论》卷5
《有女同车》揣度曰:“是必当时齐国有女美而贤,故诗人多以孟姜称之耳。” 博闻而好辩的顾颉刚对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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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表赞同。他说:“这话甚为可信。依他的解释,当时齐国必有一女子,名唤孟姜,生得十分美貌。因为
她的美的名望大了,所以私名变成了通名,凡是美女都被称为孟姜。正如西施是一个私名,但因为她极
美,足为一切美女的代表,所以这二字就成为美女的通名。”这虽然只是一种揣测之词,却不失为一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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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情理的推断。
一代有一代之美女。时光荏苒,《诗经》时代的美孟姜,到了汉乐府中就一变而为秦罗敷了。天下竟
有这样巧的事,汉代乐府诗中两首最有名的叙事诗,其中都有一个美女秦罗敷。在乐府古辞《焦仲卿妻》
(即《孔雀东南飞》)中,焦母劝仲卿休掉刘兰芝,然后给他介绍一个更漂亮的女子。说是:“东家有贤女,
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这当然只是一个过场式的人物,不太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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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首叙事名篇《陌上桑》中,罗敷就是当仁不让的故事主角了。《陌上桑》开头写道:“日出东南隅,照
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美女登场,接下来故事就开始了。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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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首诗写得实在精彩,罗敷的形象更让人惊艳而叹赏,于是关于罗敷的背景、身世及其得名等等就引
起了人们的广泛探索。晋人崔豹《古今注》卷中“音乐”条曰:“《陌上桑》,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郸人,有
女名罗敷,嫁邑人千乘王仁为妻。王仁后为赵王家令。罗敷出采桑于陌上,赵王登台见而悦之,因饮酒
欲夺焉。罗敷乃弹筝,作《陌上歌》,以自明焉。”此类乐府诗本事,其实和后来的宋词本事一样,大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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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好事者附会。因为是据诗的文本敷衍而成,所以粗看上去蛮是那么回事,实际对于诗歌文本的解读没
有任何建设性意义。
关于罗敷故事的渊源流变,值得关注的是法国汉学家桀溺的长篇论文《牧女与蚕娘——论一个中国
文学的题材》 。我们这里感兴趣的倒不在于作者的跨文化比较,即把汉乐府《陌上桑》与欧洲 12世纪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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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旺斯行吟诗人马卡布律的牧女诗比较,而是他能别出心裁地把《陌上桑》与此前提到的《诗经•桑中》联
系起来。他引录了《桑中》“爰采唐矣”一段之后,认为这正是后来秋胡故事或桑园故事的原始雏形。这
种源流关系因为西汉刘向《列女传》卷 5《鲁秋洁妇》的故事而更加凸显。相比之下,《鲁秋洁妇》显然为
《陌上桑》故事之所本。同样以桑园为背景,以错认为故事情节的核心节点。不同的是故事的结尾,《列
女传》以表彰节烈为动机,所以是悲剧;而《陌上桑》把它变成了喜剧。因为同出一源,所以在乐府诗史
上,《陌上桑》和《秋胡行》往往互为交集。如南朝梁王筠《陌上桑》“秋胡始停马,罗敷未满筐”,是把罗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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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秋胡之妻绾合为一;而李白《陌上桑》“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更是把这两个同源异流的故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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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形象纽结到一起。另外在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陌上桑》系列中,鲍照的《采桑》亦值得注意。诗
中既曰“采桑淇洧间,还戏上宫阁”;又曰“卫风古愉艳,郑俗旧浮薄”,都是在揭示《陌上桑》与《诗经•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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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源流关系。另外萧子显《日出东南隅行》“女本西家宿,君自上宫要”,后句即从《桑中》“要我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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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化而来。此皆可佐证《陌上桑》与《诗经•桑中》的源流关系。
当然,故事情节的因袭与人物之得名并没有直接的连带关系。孟姜自孟姜,罗敷自罗敷,虽然都在
桑园中,却是不同时代的美女类名。金性尧说:“自从《陌上桑》流行后,罗敷便成为美人之代名。” 这其
实是把先后源流关系搞颠倒了。从表面上看,在后《陌上桑》时代,确实涌现出一批歌咏秦罗敷的作品。
① 姚际恒:《诗经通论》卷5,清道光刻本。
② 顾颉刚撰,钱小柏编:《顾颉刚民俗学论集》,第114页。
③④⑦⑧⑨⑩ 郭茂倩编撰:《乐府诗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780,380,336,336,336,341页。
⑤ 崔豹:《古今注》卷中,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0页。
⑥ 该文收入钱林森编:《牧女与蚕娘——法国汉学家论中国古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金性尧:《金性尧全集》第五卷,上海:百家出版社,2009年,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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