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28 -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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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 年第 3 期
适用于中国人自身的生活。儒家不是一种特殊主义,也不是一种扩张式的普遍主义。但是它具有“普遍
意义”或者具有“普遍性的诉求”。它之所以具有普遍意义,从生存事实来看,是因为亲子关系和家庭本
①
身是人之为人的“基本要素和命脉”。换句话说,为人父母和为人子女乃是现存人类的命运。从价值角
②
度来看,他实际上认为,强调亲子之爱的儒家世界要优越于西方现代强调高科技的全球化世界。他强
调,近代以来的西方哲学甚少触及甚至回避亲子关系问题,而是塑造一个倾向于“让人无家可归”的社
会 。儒家思想则提醒我们,“想家”才是最为原本的人类思想:“我们应该活在家庭里,我们实际上也一
③
直活在家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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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向晨在《论家:个体与亲亲》中所表达和分析的思路,深受张祥龙的影响,但也颇有不同的想法。
在强调“亲子之爱”与“家”对于人类生活的根本地位和重要意义而言,两位学者的立场高度一致。在处
理传统亲亲与现代个体之间的关系方面,两者思考方式上则有巨大差异。具体而言,在张祥龙的思路
中,个体与亲亲之间的紧张和冲突更加根本一些。孝爱可以“柔化”现代个体主义以及建基于此的社会
关系,但并不是反过来也具有同样作用。对他来说,现代个体主义思路于家庭与孝爱不仅无助,反而有
害。孙向晨的立场则摇摆在个体与亲亲之间:一方面承认两端之间的紧张与对峙,谁也替代不了谁;另
一方面试图对两者进行互参,以融合儒“家”之亲亲传统与现代个体主义。他认为,作为起点而言,“个
体”与“亲亲”两者“都是不可还原的终极单位,都有各种普遍性意义,谁也替代不了谁”。在两者相互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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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互参与方面,他则认为,“个体自由”有助于“亲亲为大”在现代社会焕发富有生命力的意义,同时反
过来“亲亲”也有助于“个体”的绵延与世代连接 。这即是其主张的“双重本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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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阐述其“双重本体论”之后,孙向晨指出,“家”概念在西方思想史上处于受忽略的弱势地位。不
过,从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还是有对于“家”的不同理解和讨论。他分别梳理并检讨了亚里士多德的
“财产”角度、霍布斯的“契约”角度、斯密的“同情”角度、黑格尔的“伦理”角度以及勒维纳斯的生衍角度。
总体而言,他对财产、契约和同情的角度批评更多一些,对黑格尔的伦理角度则更多肯定。黑格尔也从
伦理层面讨论“家”,但主要着眼于“爱”的角度,没有触及“亲”的问题。他最终更多借鉴了勒维纳斯的
“生衍”角度来理解和阐述“家”。通过黑格尔与勒维纳斯,孙向晨主要强调“家”的伦理学意义,并由此阐
述“家”的本体论意义。迂回地批评西方思想家对“家”的重视不足之后,他开始强调“亲亲”之“家”在中
国思想中的根本地位。这个强调同时也以另一种清理作为基础,也就是清理“五四”以来中国思想对
“家”的否定和敌视。与黑格尔从爱的角度解释“家”之伦理意义的方式截然相反,“五四”以来的中国思
想将“爱”与“家”对立起来,将“亲”看作对爱的压抑,将“家”看作对情的毁坏。他认为,“五四”以来对
“家”的批判主要存在两个方面的偏差:一是没有区分“生生不息”的“生存论结构”与作为“机制化表达”
的宗法制度;二是没有区分家庭的“伦理意味”与其在历史上的“泛社会化理解”。通过区分“家”的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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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与机制、伦理意义与社会表现,孙向晨可以说是以区分浅层与深层、外表与内里的方式来回应“五
四”以来对“家”的否定。这个策略意味着可以接受对“家”的浅层与外表的否定。换句话说,他认为“五
四”新文化传统否定的只是“家”的浅表层次,他所要阐释的则是“家”的深层次的内里堂奥。这个策略的
特色在于强调“五四”以来对“家”的批判只及于表面和浅层,未及内里与深层。不过,从批判者自身角度
来看,他们未必会同意批判只是着眼于机制化形式与社会化理解。把新文化运动对“家”的批判定位为
浅层与外表的批判,孙向晨的反批判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就只是防御式的。这种反批判的防御性主要
表现在:把“家”的讨论收缩在思想观念的领域之内,从而舍弃它的制度表达与社会形式。不过,“爱”可
以舍弃所谓的浅层讨论,“亲”则似乎并不可能。没有制度与形式的束缚,“爱”可能更为浓烈。如果离开
制度与形式,“亲”可能就此失去栖身之所而为亡魂。孙向晨论证,“亲亲”是中国人的生存论结构。如果
脱离了宗法机制和社会形式,这种生存论结构在什么意义上依然是中国传统思想的根本与源发,则是一
个还未得到解决的问题。
① 张祥龙:《复见天地心》序言,第8页;《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第193页。
②③④⑦ 张祥龙:《孔子的现象学阐释九讲》,第196、261,101—103,117,165页。
⑤⑥ 孙向晨:《论家:个体与亲亲》,第49,40—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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